当老宋与绿城、与足球告别的时候，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他的足球生涯已经22年了，另外两个同样长的，一个是重庆造汽车的尹明善，一个是河南造房子的胡葆森，他们组成了民营企业足球老板的三驾马车。先走的是尹明善，后走的是胡葆森，听说老宋也要走，不知道同样是50后、名牌大学毕业的老胡会不会嘀咕一句：说好的一起白头偕老，你们两个却偷偷去做头发了。
如今陷入困境的申花足球俱乐部前著名投资人朱骏曾说，他最崇拜的足球运动员有两个，一个是徐根宝，另一个就是宋卫平。宋卫平对朱骏并不熟悉，也不把他的崇拜当回事：“我凭什么叫他崇拜我？”宋卫平和徐根宝打过交道，对上海队情有独钟：绿城和上海队打比赛，不需要动员，赢一场或者打平，奖金就翻倍。
那时的老宋刚过40岁，足球迷和足球记者都习惯叫他老宋。那时老宋对足球的投入程度和自信程度，远超如今的许家印。老宋是恢复高考后杭州大学的学生，是系里第一届学生，当时的历史系堪比如今的人工智能和软件工程系，同学中不乏地产大亨和知名作家。
老宋上个世纪末开始踢球，最初几年，老宋担任领队、总教练，亲自参与赛前动员和战术安排，中场休息，赛后总结，有时还兼任体能教练。某场失利后，他认为斗志有问题，就把早操改成武术训练。当时俱乐部里有个50多岁的矮个子工作人员，面色红润，太阳穴凸出。一问之下，原来这位武术家出身于武术世家。
至少有十年的时间，大概每周一次左右，老宋就会坐在黄龙体育中心的领奖台中央，眯着眼睛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场上的情况，悠闲地抽着烟。后来，他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眼镜盒，球迷们发现老宋在慢慢变老。后来，头发花白，老宋也慢慢老了。
从2011年开始，宋志强来黄龙的次数逐渐减少，有一段时间，根本找不到他的踪影。后来有房地产业内人士透露，那段时间，宋志强经常在航大路的绿城总部通宵达旦。这是房地产史上的一次严厉调控，负债率居高不下的绿城处境危急，宋志强忙着挽救。
绿城足球俱乐部从来都不是一个豪门俱乐部，但在球员和教练中一直有着不错的口碑。那次禁赛期间，绿城俱乐部还出现了史无前例的欠薪事件，时间不长，数额不大，没有引发什么社会反响，但释放的信号却很明确：绿城足球缺钱了。
球迷和媒体都发现绿城俱乐部缺钱，因为俱乐部购买的土枪和洋枪都比较简陋，火力不强，进攻不力，防守难，成绩也如同王小二过年一样，在风光无限的一段时间之后，每年都在中超忙着保级，苦苦挣扎了几年，终于倒下了。
当球迷的责怪、同事的嘲讽、媒体的不解达到高潮时，绿城一位女员工感到很委屈：“你们知道吗，球员的每一分钱工资，都被我们物业人员拿着扫帚扫走了。”绿城集团历经九龙仓、融创中国、中交建的来来去去，但绿城足球从来就不富裕。各俱乐部老板都想尽办法筹钱，但始终都是杯水车薪。
老宋的足球生涯进入了缺钱的时代。中国足球门口野蛮人不断闯入，中超进入了疯狂烧钱的时代。有一年，一支球队花了10个亿，却降级了，而一年只投入1亿左右的绿城，却想重回巅峰。中超其实已经成了奢侈品，就算再闯回中超，最多一年也回到原地——穷则思变，穷则思变。
这四五年来，宋几乎从未出现在黄龙的主场，也很少到绿城中泰训练基地，很多球员都没有见过这位老板。是因为他年纪大了，对足球缺乏激情，还是球队成绩不佳、受挫不为外界所知。圈内人都知道，他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自己的小镇，那是他一生的热爱，也是他后半生的事业。以他的年纪，加上他的职业经验，他梦想着成为当地的明星。巧合的是，乡村振兴已经上升到国家战略层面。
绿城的房子品质比销量最高的那些地产巨头还要好，但房地产并不是一个重情怀、重文化的行业。绿城还没有开始资本运作，老宋可能也没想过，绿城桃李春风小镇的资产可能已经增长了四五倍，真是梦幻天堂，但老宋除了口碑之外，并没有得到多少回报。一个地产大亨不可能靠在三四线城市运营项目积累巨额财富。
不为人知的是，绿城俱乐部近几年陷入困境，不得不卖儿卖女才能生存。四五年前离开绿城的精英，从国家队门将到国家队球员，都能组成中超的首发阵容。绿城对中超球队的贡献，超过了徐荷宝的崇明基地、鲁能的青训，当然也超过了恒大的大进小出体系。
很多人都以为绿城靠卖球员赚了不少钱，其实他们吃的苦头不少。在中甲，绿城的薪资上限触手可及，正值巅峰的球员很难抵挡豪门的银弹攻势。如果在合同到期前一年解约，俱乐部还能赚点钱。否则，一旦合同到期，球员卷铺盖走人，俱乐部什么也得不到。绿城的每一次球员转会都充满辛酸。
老宋不止一次说过，如果有一天自己不盖房子了，还有两件事他还会继续做：足球和教育。对职业足球失去兴趣后，他对足球少年、足球娃娃情有独钟。浙江全运会足球队就是绿城组建的，老宋亲自询问球队组建情况，参加球队出征，观看每场比赛，为每一次胜负而悲喜交加。如今，这样的场景将成为过去。
不是他不懂，而是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了。中国足球的水平虽然没提高，但和十几二十年前相比，踢球方式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切都变了，足球理想主义者无处安放。不算是职业足球队的绿城，一直以青训为豪，但青训除了名声，并没有什么好处。几位在中超很红、身价上亿的当红小将离开了绿城，由于当时他们还是未成年人，绿城无法用合同束缚他们，作为补偿的培训费也不够支付他们在绿城足校或者梯队几年的学杂费。
22年，投入20多亿，球队一个冠军都没拿，还两次降级，这与老宋的计划相去甚远。除了缺钱，他也累了。是时候休息一下，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多年后，当老宋回想起自己涉足足球的那段时光，或许和我们重读木心的《以前生活很慢》有同样的感受。中国足球已经不是以前那种小作坊式的产业了。任何一个有三五亿的老板想试试职业足球，就和有三五万资产的散户想试试期货市场一样无知。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青训？黄花菜冷了。今年是归化元年，面对新规，朱骏最崇拜的两个人，将成为两处出土文物。现在踢球，光有钱还不够，更别说没钱的人了。平心而论，如果每年在绿城的教育、医院投入上亿，回报会丰厚得多，如果能坚持22年，将有成千上万的贫困孩子有机会迈进985大学、211名校的大门。
老宋在告别绿城时说，在足球场上，赢球会让你开心一阵子，输球会让你难过好几天。如今他终于释怀，他已经61岁了，希望他从此能轻松快乐。二十多年前留下的风景，只存在于球迷的传说和回忆里。这后半生，将献给这座小镇，想成为当地的名人，为那些逃离城市喧嚣的人规划一份有品质的生活，未来，我会在江渚上，和那个看惯了秋月春风的白发渔樵、樵夫喝一杯浑酒，在玩笑中聊起很多足球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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